覆盖上来,一瞬间再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。骤然失明并没有带来灭顶的恐惧,却恰恰让她镇定下来。视线从外向内。指向了自己的内心。
看不见眼前的一切,却能够异常清晰地看见遥远的记忆。
小学时候,踩着放学铃随着跑跳的人群往校门外涌,总能在门口等候的众多家长中找到熟悉的笑脸。
以"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"之类的展开话题,朝自己伸出宽厚的手掌接过书包的人,是爸爸。有时在学校遭遇了不愉快的事,单影就会躲藏在铁门边从暗处看着爸爸,他脸上的焦急感随着人群的逐渐散尽而逐渐加剧。
受了委屈的女生只想证实,如果自己消失,这世上是有人会着急、会感伤的,会在自己重新出现时如释重负地把自己抱紧。
和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完全不同。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的时候可以放松地伸过手臂环住爸爸的腰,把脸一直贴在沾了他温度的衬衣上。街景慢慢朝后卷去,好像时光都缓流了。
转弯时爸爸下意识拉住箍紧自己肚子的女儿的手。宽厚的大手覆住女生的小手。暖意传递着。
可是现在,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。
不再会有宽厚的大手递来温暖,同样的手只会狠狠地抽在脸上,留下鲜明的指印。
也不再会有谁等在校门口焦急地寻找自己,同样的人只会无情地骂道"你怎么不去死"。
不明白,非常非常不明白,为什么人生会出现这样的断层。究竟改变的是整个世界,还是彼此的心?
明明说只要有爱就能包容。可是爱去了哪里?爱我的人去了哪里?
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那么几个人,都去了哪里?
像潮汐,寒彻骨髓的凉意从地表渗出,转瞬就漫过了脚踝,没了膝,覆过头顶。整个人被庞大的水域完全吞噬,无法呼吸,快要窒息。
脚下的地面也剧烈地颤抖,整个世界再没有一片弦音,蓄势等待着一个声响。
明明是存在于脑海中的震耳欲聋的嗡嗡声,却又像穿越了很漫长遥远的时空,隔过无数荒芜的星球,最终才来到自己耳廓里。
像悲痛欲绝的哭泣。
又像是同病相怜的絮语——
你也很想被人爱吧?
在远离太阳59亿千米的寒冷阴暗的太空中蹒跚前行的,冥王星。
绝对亮度只有13等,被开除出九大行星的,冥王星。
是不是也有人咒骂你"怎么不去死"呢?
为什么这么艰难还要坚持旋转呢?
我忘了,宇宙空间里,你还有唯一看得见你、喜欢你、爱你的——卡戎。从不知名的年代就开始绕着你旋转,相依为命至今。
比起你,更悲惨的我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?
意识模糊,已经不太清楚这场家庭内的暴风骤雨是怎么结束的。书房里像往常一样空空荡荡,除自己之外的唯一生物死在几个月前。
单影从书包里机械地拿出课本和练习册摊在桌面上,从侧袋里掏出手工课偷偷藏起的刀片。
去死。
死的方法有成百上千种。
电视里看起来,似乎割腕最容易,死得也不会太狰狞。
可是,要一分一秒地等待血液流尽,那漫长的过程一定又寒冷又乏味。
书里倒是看过很离奇的死法。男生因为不堪忍受同学的凌辱,设计了一个自杀装置,枪口对准自己,扣动扳机的权利掌握在全班同学手里。他们每个人的邮箱都收到了"看上去像玩笑"的信件——你的投票能够决定XX的生死。
故事的最后,希望他去死的人还是比较多,于是男生顺从民意地中了枪。
这样的事,单影做不到。那么玄妙的机关自己不可能制作得出,自己只是个弱小的冥王星人,什么也做不到,什么也改变不了,连死法都单调得可笑。
所以,也无法确切地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对她的恶意已经达到"恨不得单影去死"的地步。
刀片切中皮肤,小血珠转眼就渗了出来,就在这一瞬间,突然想起了顾鸢。
虽然知道他不会是自己的卡戎。
但却是唯一能看得见自己的人。
仅凭这点,也该至少有个郑重的道别。
『叁』
单影尽量把脚步放轻,却因为踩断草茎发出"簌簌"声,还是惊扰了顾鸢。男生搁下书从高高的观礼台上朝她看过来。
"今天来晚了。"
"嗯。我去上数学课了。"单影在草地斜坡上坐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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